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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何时下山,记得带上卓玛刀。

[逍芙]临安旧梦



阳春三月时,江南风景正好。



杨不悔牵着小女儿,慢步走在春日的杏花枝下,远处传来画舫里的琵琶声,

杨不悔轻声嘱咐道:“等会儿见了外公,不要猛扑上去,外公年纪大了,禁不住你这样。”

小女儿软声应着。

杨不悔又道:“多同外公讲些话,诸如你新得的泥人儿,新裁的衣裳,昨日带你去放纸鸢,你今日也给外公画一个纸鸢儿好不好?”

小女儿摇着不悔的手:“那能让外公再抱抱我吗?”

不悔想了想:“若是外公精神好,也只许抱一会儿。”

小女儿笑着应下。





长街行人络绎不绝,叫卖声混着画舫里的吴侬细语,渐渐将临安城的街渲的嘈杂。

小女儿要吃果脯,不悔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给她,复又牵着她往父亲住处而去。

杨逍住在临安城南处,原先他是要回坐忘峰的,不悔不许,她自嫁人后愈来愈爱操心,连带着酒也不许杨逍喝。

她爹爹年轻时性子最是狂傲潇洒,不听人劝。如今年纪大了,倒是比原先脾气好,不悔说什么,多说两句,他便也听允了。

城南那处小竹林,环境静谧,是最好的修养之处。不悔命人在屋后辟了一方小池,里头养着些莲花。

小女儿扒着池边长栏,问她娘亲:“这里的莲花什么时候开啊?”

不悔应道:“再过几个月,等到夏天,荷花就开了。”她又向屋内朗声唤道:“爹爹?”




并没有人应答。

不悔迈步走进屋内,见杨逍正侧卧于一方竹榻上闭目微憩,她忙上前轻轻推了推,见她父亲微微睁了眼,方露出笑意,转而又板起脸:“就算春日晴好,爹爹也不该就这样睡着,窗还开着呢——”

她正说着话,屋外的小女儿跑了进来,猛地扑进杨逍怀里,声音甜滋滋的:“外公!”

杨逍咳了两声,不悔忙将女儿拉开,便见杨逍笑了笑,温和道:“我瞧瞧,又长高了……”

不悔笑道:“小孩子就是这样,一天一个样儿,每日里瞧着没什么,你几天没见,她却又好像变了一个样儿。”

杨逍笑着,摸了摸外孙女儿的头。




他前些年在光明顶受的伤没有好全,偏偏能忍,谁也没有透露过一句。不悔原以为他没什么大碍,未曾想自己嫁人生女后,便这几年,她父亲旧年的伤接连复发,身子愈加的不好起来。




不悔端坐在窗下的竹榻上,小几上茶水微沸,小女儿同杨逍絮叨了半天,方才跑去院子里扑蝶。

杨逍一眼不错的望着外孙女,忽然叹道:“一晃眼,如今我的女儿也有了女儿,我也已经这么大岁数了。”

不悔捧着茶笑了笑。

杨逍又道:“时间过得真快,我分明记得无忌送你到坐忘峰时,你不过才这么高。”

他右手伸出窗外,对比着外孙女儿略比划了两下。不悔轻轻一瞥,便瞧见他右手虎口处一道旧疤。

“阿爹年纪不大。”不悔道:“张真人一百多岁呢,阿爹同张真人一样,都得百岁朝上。”

杨逍似乎没有忍住,不防笑出了声。

“傻丫头,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想活的长久。”她父亲的眼神突然十分温柔:“人活一世,求名利的,求权势的,求所爱的,求到手了,便想长长久久,生生世世的攥着。”

他望着不悔的脸,目光温柔又眷念,他似乎透过女儿的面容,跨越了数十年的岁月和横碍,瞧见了另一个人身影。

不悔握紧手里的杯盏,神色平静道:“爹爹,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

杨逍望向窗外长空,轻叹道:“求不到的,也只能这样了。”





不悔望着杨逍,忽然觉得眼前的父亲有些陌生。

她仔细想了想,幼年时见父亲第一面,他于坐忘峰上冷冷向她与无忌瞥来的一眼,分明带着江湖里上位者的孤高冷傲。

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,她父亲曾以一己之力力战诸多高手。无忌未当教主之前,明教这些年来的是非风波皆由他独自承担。

然而不过几年的光阴,他忽然像从盛景走入了暮年,不悔忽然惊讶的发现,她的父亲白发已经这样多了。

他是那么意气风发,江湖人人惧怕的明教左使。如今却在这一方小小庭院里,带着腐朽的垂垂老意,看破世事般,与女儿说起求得求不得的问题。




不悔心里涌出酸涩,却逼着自己不肯落泪,压着嗓子道:“这是很寻常的事情,人活在世,总有求不到的,并非人人都能十全十美。”

杨逍看着她,笑叹道:“你长大了,已经知晓许多道理了。”

不悔静静地看着父亲,忽然轻声问。


“爹爹,你想做什么?”


微风拂过杨逍的衣袖,将他衣袍一角吹得微动。他的眼神清亮,又含着些许笑意,轻声道:“不悔,你娘亲独自一人已走了许多年,如今一条黄泉路,走到头了吗?”

不悔的眼圈儿泛红,她睁着眼睛,强忍着不许泪落。

“你嫁了人,也有了孩子。”杨逍又咳了两声:“如今江湖也算安平,有人护着你,我很放心。”

不悔不敢眨眼,她心里惶恐,生怕一眨眼便要掉泪。

杨逍望着女儿,她来时那么小,跋山涉水到他身边,满脸都是污渍,只有一双眼里仿佛湃着清水,生的竟有七分似她。

她那么小,面团子一样缩在他怀里,春日晴好时,她还会去折一枝杏花给他。

这是很好很乖的女儿,但是再好再乖,她也已经长大了。

她长大了,身旁有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,行事做派越来越温和有礼,杨逍这样想着,便觉得十分放心。



他似乎有些累了,闭上了眼睛,让不悔带着女儿回家。

不悔不应,她愈来愈觉得不安,便攥着杨逍的衣袖,想再说些什么。

然而杨逍只是轻轻抬眼,低声道:“不悔,这几十年,爹爹已经很累了。”

不悔怔住,她眨了眨眼,果然有大颗大颗的泪仿若穿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那泪滴在杨逍手背一阵灼热,不悔低头去擦,却又见他右手上一道旧疤。

她其实都知道的,她那么聪慧,许多事即便杨逍不说,她猜一猜便能知道大概。



“……爹爹,”不悔缓缓道:“您别担心,不悔好好儿的,不让你担忧。”

“我知道这些年……爹爹都在强撑,如今一切都好……”

“……您放心去找娘亲,路上若是难行,提盏灯便是。”

“听人说黄泉路过,便是三途河,三途河上……河上有奈何桥……”

“娘亲她……定会在那儿等您……”



不悔死死的咬着牙,任凭泪落的汹涌,嗓子涩的发疼,也决计不肯放声哭出来。

杨逍最后摸了摸她的脸,唇角含着笑意,闭目沉沉睡去。




是夜,临安大雨。

杨逍于一场温柔旧梦里睡去,再也没有醒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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